蹦蹦跳跳之间要加一个顿号,他俩是双胞胎兄弟。
*一次来上作文课,他们躲在妈妈身后,探头探脑。他们长得像极了,马老师推了一下眼镜,眯缝着小眼睛,也没分清谁是老大,谁是老二。
他们的妈妈微笑着轻轻叫了一声“马老师”,还没等马老师应声,她马上严厉起来,眼睛一瞪,吼了一声:“过来!”两句话之间,相差仅有一秒,马老师愣了,拿不准自己是该“过来”,依然不该“过来”,这时,蹦蹦、跳跳乖乖地过来了。
“快问马老师好!”妈妈的眉毛向上一挑。
蹦蹦收回怯生生的问候:“马老师好。”
跳跳紧跟着懒洋洋地说了声:“马——老——师——好。”
妈妈拧了他一把,他一躲,没拧着肉。
马老师要授课了,妈妈坐在了教室前面。
马老师走过来:“这位家长,不美意思,不能陪读。”
这里的端正,马老师的课堂,只准学生进入,谢绝家长陪读。这端正,蹦蹦、跳跳的妈妈当然知道,可是,好奇心驱使着她,让她犯规。老师这么一说,她不美意思再坐下去了,起身离开的时候,转头瞪了跳跳一眼。
关好教室的门,马老师走上讲台,二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。这是新班的*一堂课,学生的心绷得很紧。爸妈说过,马老师是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作文老师,哭着去学作文的,笑着出来了,说下次还来,不来不行。现在,终于见到了马老师,活生生的,偏黑的脸上长着一张大大的嘴巴,挤得眼睛、鼻子退让到了角落里,样子可怕,也挺可笑。
突然之间,马老师笑了,笑得很严重,露出满嘴的牙,颗颗发黄。学生想笑,又憋了回去。蹦蹦低头看自己的脚,脚趾甲大大的,黄黄的,很悦目的。跳跳没低头,一向盯着老师的黑脸和大嘴巴,噗嗤一声笑了。马老师的目光落在跳跳的脸上。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。
“来,敢笑的孩子。”马老师向他招手,很驯良的样子,“你来露一手。”
跳跳不笑了,走到讲台前,伸出一只小手。
“请把黑板拽掉。”老师下达命令。
教室里的黑板大得出奇,霸占了整面墙壁,跳跳的小手太小,怎么拽得动呢?话又说返来,如果然把黑板拽掉了,他就不叫跳跳了,而叫翘翘,“死翘翘”的“翘”。所以,跳跳的小手僵在了凝固的空气中。
“试一试嘛。”马老师鼓励他,目光温顺。
跳跳毕竟是跳跳,他心一横,眼一闭,抓住黑板框,狠狠地往下拽了一把。怪了,竟然没感到阻力,大大的黑板就像舞台上的幕布一样,唰地一下消逝了,显现在眼前的是什么呀?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那是一大片森林(forest),翠绿翠绿的:那是一大片山峦,连绵不断的……
我不想描绘景色,任何语言跟真正的景色比起来都是逊色的,你可以闭上眼睛追念那些曾经令你心醉神迷的自然美景,黑板前面藏着的,就是那样的,半点儿都不差!
马老师的黄牙露得更多了,黑脸膨胀起来,他居然变成为一只河马(hippopotamus)。
马老师,不,是河马老师,他哈哈地笑着说:“接待各位,接待你们回到了自己的家!”
跳跳*一个跳起来,搂住老师的脖子。蹦蹦站起身,身材比刚才矮小许多,魁梧许多。别的同学也都变了样子,有变高的,有变矮的,有变胖的,有变瘦的,反正,都不是进教室时的样子了。
马老师转过身,走进翠绿之中。叮啦咣当,桌椅碰撞,大家挤出座位,兴冲冲地跟在前面。
蹦蹦问:“老师,这怎么是我们自己的家呢?我们有自己的家呀。”
马老师扭着大屁股,不慌不忙地走着,自言自语似的说:“有些问题,用得着我回答吗?用不着,用不着。”
蹦蹦停住紧跟着老师的脚步。挠挠头,突然之间发现跳跳已经爬上了树。
“嘿,下来!我要通知妈妈了!”蹦蹦疯狂喊叫。
跳跳嘿嘿嘿,仍然在树梢上荡着秋千。蹦蹦掏出手机,咔嚓一声,按下快门。这下子,跳跳慌了,手一软,从树上摔了下来。还好,下面是厚厚的草地。他一骨碌爬了起来,围着蹦蹦苦苦央求:“哥哥,好哥哥,把这张照片删了吧,你可千万别通知妈妈呀!”
蹦蹦不看跳跳,把手机藏在身后,仰着头:“这手机,妈妈交给我,就是用来监督你的。”
“马老师,马老师,救我呀!是你让我们到这来的。”跳跳抱住了河马的大腿。
马老师旁边有个烂泥坑,他一屁股坐进泥坑里,泥水飞溅,跳跳马上变成为泥猴,可是,小手依然死死地抓着河马腿。
马老师抓起泥,往身上抹,仰卧着,舒舒服服地享受泥水浴,慢条斯理地开了口:“你知道蹦蹦照的是什么吗?”
跳跳甩掉头上的泥:“哼,还用看吗?是我淘气的样子!”
“蹦蹦,你知道你照的是什么吗?”马老师闭着眼睛问。
蹦蹦赶忙搜检照片,不禁收回一声惊叫。跳跳好奇地凑已往看,马上收回一声欢呼。那张照片上的跳跳不是在抓着树梢荡秋千,而是在高高地举起手,抢答问题。妈妈很喜欢孩子在课堂上自动解答问题了。
咔嚓,蹦蹦又给马老师照了一张相。屏幕上,不是臭河马手抓烂泥,仰卧在烂泥坑里,而是马老师手捧学生作文,舒舒服服地仰靠在椅子上,露出写意的笑脸。
跳跳又收回一声欢呼,噌噌几下蹿上树,又去荡秋千了,放心大胆地荡呀荡,荡呀荡,荡出了一身猴毛,荡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,荡出了一个粉红粉红的屁股。
蹦蹦无力地握着手机,傻傻地望着跳跳猴,望着臭河马,望着周围的同学们。其实,正确地说,那已经不是同学们了,是一群大大小小的植物。
有一只松鼠(squirrel)在啃松果,一边啃一边说:“怪不得,咔咔。我爱啃,咔咔,铅笔头,咔咔,原来我,咔咔,是松鼠,咔咔!”
有一只小象在河边玩水。蹦蹦记得,刚才有个同学在书桌里藏了个水气球,偷偷喷水,跟小象喷水的样子—模一样。
有一只山羊(goat)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,微眯双目,像个思想深刻的哲学家。这样的目光,蹦蹦很熟悉,班里那些听老师话成绩优异的家伙,总是这副神情。
“蹦蹦,只剩你了。”
马老师一提醒,蹦蹦猛地醒过神来,自己不是在逛植物园,是在上作文课,身边都是植物,只有自己是人。哦,自己被落下了,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。他做什么事都是领先的,别看跳跳机灵得像猴子(monkey)似的——唉,他真的变成为猴子——妈妈也总是表扬蹦蹦,他不用妈妈操心,他不给妈妈惹祸,他总为妈妈争光。
蹦蹦想,自己平时安安静静的,应该是一只山羊,他就眯缝着眼睛等了一会儿,甚至学羊叫,赖唧唧地叫了一声“咩——”,可是他依然一个人。他想,老师讲过,你们是明天的雏鹰,明天的雄鹰,他就张开双臂,要鹰击长空了,可是,他仍然只是一个人。本来,他想,做人是庆幸的,但是现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,有那么多植物盯着他,安安静静地盯着他,就连跳跳猴也不荡秋千了,大家把他当成滑稽的猴子了。
“呜呜呜……”蹦蹦哭了。
大家都来帮他想办法。
跳跳说:“哥呀,我了解你,我觉得你像一条狗,从来不惹妈妈生气,你学狗试试。”
大家七嘴八舌:“森林里没有狗。”“猎犬呀!”“要是猎犬来了,我们就倒霉了!”……
“急是没用的,顺其自然吧。”马老师凑了过来,“如果蹦蹦天生就是一个人,那也很不错嘛,为什么偏要变成植物呢?”
大家不吵了,蹦蹦也不哭了。大家各玩各的去了,蹦蹦靠在一棵树下,眨着红肿的眼睛,有几分孤独,也有几分疲乏。
朦朦胧胧,他看见蜂儿在酿蜜,黄灿灿的蜂蜜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。那诱人的金光引诱着他,脚步不知不觉地向前挪动。他闻到了蜂蜜散收回的甜蜜而又温暖的气息,这是他喜欢的。他爱吃蜂蜜,不止一次做过舔蜜的梦,但愿这次不是梦,能让他真的舔到可口的蜂蜜……
突然之间之间之间,他听到妈妈的声音:“蹦蹦,你干什么呢?”
他激灵一会儿睁开了眼,跳跳站在他旁边。他自己呢?抱着树干,舌头伸得老长,正在舔树皮呢!他缩回手,不,是缩回爪子,拙笨地坐起来,他已经变成一只狗熊了,身材很圆,很矮小。他没有惊讶,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兴奋过,他一跃而起。像“一跃而起”这种词儿,原本是只能用在跳跳身上的,现在竟然也适用于蹦蹦了。
蹦蹦一跃而起,他要去寻找黄灿灿的蜂蜜,可是,一阵铃声响起来,短促刺耳,下课了,翠绿的森林失去了色彩,就像舞台熄灭了灯光。
大家端坐在书桌前,脸上挂着幸福的笑,只有蹦蹦特殊,心有不甘地盯着老师身后的黑板。
马老师动了一下他那大大的嘴巴:“下课。”
同学们兴冲冲地出了教室。蹦蹦是很终一个走出来的。皱着眉梢,不知在琢磨什么。
“我都看见了!”妈妈搡了一把跳跳,“要下课了,你坐在那里傻笑,人家蹦蹦多认真,一向紧盯着黑板。”
“妈,下次还来,不来不行!”蹦蹦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