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村九月的天，如同蓝丝绒一般的湛蓝。广袤的大地上，到处都是农忙的人们，有挖花生的、有挖红薯的、还有搬包谷的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干活场景。月华随着爹娘一起，拉着一个柴禾架子的拉车，慢慢地行走在庄稼地中间的一条白亮亮的土路上，也准备到地里收花生。
正在弯腰挖花生的四婶见到了，忙举着一把花生向月华打招呼：“月华呀，你也下地帮忙啊！你身体可不好，慢点干，可别累着了啊！”听着四婶善意的提醒，月华笑了笑：“四婶，我会注意的。您也别太累了，今天挖不完明天再挖，反正很近都是晴天不用担心花生坏到地里。”
给四婶打过招呼，月华和爹娘又拉着车子继续向前走。很快地，她们就到了一个土坡前边，爹爹把车子停了下来，关心地问了月华一句：“月华，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上这个土坡了，要不你回去吧，你在家里给我和你娘做个现成饭就行了。”听了爹爹的话，月华连忙摇了摇头：“没事儿的，爹爹我可以上去。走吧，我帮你拉车。”
车轱辘又开始动了，只是这次的车轱辘行动的速度有点慢。因为是上坡，所以月华一家三口都憋足了劲儿，匍匐着身子向前猛劲儿地拉车子。爹爹走在拉车的正中间，车上宽宽的布条，已经深深地勒进爹爹的肩膀上，布条两边的肉向上鼓着，仿佛一眨眼就会爆炸。月华和娘一人拉着一个布条，分别走在爹爹的左右两侧，她们两个也正拼尽全力地拉着车子，生怕松懈一点儿，车子就会倒退回去。
好不容易把拉车拉上了小土坡，爹爹和娘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，两人同时停下了拉车，伸出手擦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。就在爹妈擦汗的缝隙里，月华看了看自己的手，十个指头上的指甲果然发乌了，她悄悄地把手藏在脊梁后面，忍着心里一阵一阵窒息般的疼痛，一阵悲凉涌上心头。
01
二十五年前的一个秋天，那是个晴朗的日子，石磨蓝的天上一群群大雁正在向南飞去，门前银杏树的叶子在微醺的秋风里飞舞着，像一只只黄蝴蝶慢慢从树上飞离下来，一会儿功夫就落得满院都是。当蹲在门外的詹大山，听到了屋子里传来“哇哇”的婴儿啼哭声时，忽地一下站起来奔进了屋子里。这是媳妇生的第二个孩子了，媳妇生的*一个是儿子，这次不论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，他都会像宝贝儿一样疼爱，他心里这么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媳妇的床前。一眼就看到了疼痛得快要昏迷的媳妇，他有点纳闷：*一个儿子生的时候七斤八两，媳妇也只是生的时候叫了两声，后来生完后就没事了。可是这个孩子生完媳妇怎么成这样了！
接生婆看到他诧异的模样，就叹着气解释道：“大山啊，你知道吗？可要好好对待你媳妇，生这个娃，可是让你媳妇这鬼门关里过了一趟呢！这个娃是坐化生，胎位不正，而且在我接生的时候她一条腿先出来了，另一条腿却被脐带子一气儿缠到脖子上，这个娃啊！可把你媳妇快折腾死了！”
听了接生婆的话，詹大山这个硬汉子的眼眶红了，木纳的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紧紧握着媳妇的手说不出话来。
“大山啊！你这个闺女可是有点不一样呢！”接生婆打断了大山跟媳妇的温存，有点犹豫地说道。
“大娘，怎么不一样了？”大山听接生婆那么一说也有点担心，连忙放开媳妇的手，又抱起哇哇哭个不停的小闺女问道。
“你看，你看这小娃的嘴，还有她的手指甲，咋一哭就乌了呢？我接生这么多孩子，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呢！”
原来大娘说的是这个，大山顿时放心了。他笑着对大娘说道：“大娘啊，你刚不是说我媳妇这是难产吗？孩子是坐化生，比顺产的要出来得晚，这嘴乌和指甲乌会不会是在我媳妇肚子里给耽搁的啊！”
接生婆一听，琢磨琢磨也觉得是这个理，就不再说什么了，起身准备走。见接生婆要走，大山才慌忙站起来相送。由于一直在忙孩子的事情，外面的天居然已经黑了，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成千上万的星星，这些星星全都围绕着一轮银色的圆月，那种景象看起来真美。
虽然有月亮，但大山仍然不放心接生婆一个人回家。他连忙把家里的鸡蛋给接生婆捡了五十个，用篮子装着递给了接生婆，作为接生孩子的报酬。然后他又从屋子里推出一辆凤凰自行车，把接生婆送回了家。
送完接生婆回来，大山又回到了卧室里坐在媳妇春巧旁边。他刚抓着媳妇手想说几句感激的话，媳妇却忧郁地开口了：“大山，你说接生婆说的是真的吗？”
大山当然知道媳妇是担心新生的闺女有病，于是就爽朗地笑了，然后一边儿笑一边儿安慰媳妇：“什么有病？咱可不要自己吓自己！小家伙还不是在你肚里给憋的！你看我这么健康，你也这么健康，还有咱们的儿子壮壮都不是病秧子啊！那咱们的闺女怎么可能有病呢？你就放宽心一点吧！一定会没事儿的，别自己吓自己！”
听到丈夫这么安慰自己，春巧不再那么担心了，她疲惫地笑了笑，温柔地望着丈夫：“那你给闺女取个名字吧！”
大山听了又一次哈哈大笑：“哈哈哈，你让我给闺女取名字？我这个大老粗哪里会给孩子取名字啊！我给咱儿子取名叫壮壮，好多人都说儿子的名字一听就是出气力种庄稼的。闺女的名字还是你取吧，怎么说你也读过几年书，肚子里的墨汁比我多，还是你取吧！”
丈夫这番话一落地，春巧忍不住笑了，也是哦，她的大老粗丈夫会取什么名字呢？
春巧的笑颜让大山顿时心头一震，媳妇多漂亮啊！在窗外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秀丽。春巧不知道丈夫正在欣赏的是自己，她反而循着大山的目光瞅到了窗外，天幕上那轮银色的月亮多美丽啊！它柔柔地用灼灼其华照亮着万物，看起来是那么肃穆庄严。
“月华，就叫月华！像月亮一样灼灼其华。”春巧忽然灵机一动，就想出了这个名字。
“月华，月华。”大山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，然后高兴得连连点头：“恩恩，就叫月华，比壮壮的名字好听多了！还是你会取名字。”
02
一眨眼，月华就出落成一个十二岁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了。她长得像妈妈，但却比妈妈多了些许灵动，也许是小孩子没那么多心事儿吧，所以她整天无忧无虑开心地成长着。只是，春巧的心里渐渐溢满了苦涩，她也慢慢看出来，月华的确如接生婆所说，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。
之所以与众不同，因为小月华每次一哭就上气儿接不住下气儿，嘴唇发乌。刚开始他们两口子也没怎么在意，还以为小月华的气性害，所以叮嘱大儿子壮壮不要惹月华哭。儿子也很听话，不仅不惹妹妹哭而且特别疼妹妹，在月华上幼儿园的时候，每次放学都是儿子牵着月华的手把她带回家。两口子看着听话的儿子很是欣慰，可是面对月华一哭就乌了的嘴唇渐渐地有些担忧。
这一天是阴历的正月十五，也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。月华和哥哥被父母带着在老街看花灯，在花花绿绿的花灯海洋里穿梭着，月华心里非常喜悦。不一会儿月华就看上了一款鱼形的花灯，她于是撒着娇缠着爹爹买，疼爱月华的爹爹二话不说就掏钱给她买了这盏花灯。得到了自己喜欢的花灯，月华不禁欢喜雀跃，高兴地举着花灯在人群里跑起来。由于是过节，人潮汹涌，不一会儿月华就跟父母走散了。
还好月华记得回家的路，还好老街离家不远，月华决定一个人先回家。
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流，月华举着花灯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只是忽然，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条大狼狗，挡住了月华的去路。大狼狗恶狠狠地瞪着月华，嘴边“滴答滴答”地留起了口水，狗嘴里湿热的白气在月华眼前升腾，仿佛下一刻月华就会成为这条狗嘴里的食物。
月华被突然出现的狗吓得大惊失色，她想拔腿逃跑，怎奈狗一只紧紧地盯着她，好像只要她一拔腿，下一刻狗就会扑上前把她撕碎。月华见狗恶狠狠的样子，一时慌了手脚，心里也忽然没命地揪疼了起来。她的头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留下来“啪嗒啪嗒”落在眼前的地上，可是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强烈地袭了过来。月华的鱼灯掉在了地上，她用手捂着胸口，疼痛地啜泣了起来。
“黑子，过来！”正在月华被狗吓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，狗的主人，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及时地出现在月华面前。
那条狼狗见到了主人，赶快奔了过去，讨好似的围着主人打转，还时不时地在主人的裤脚上添啊添的。此刻的月华也不顾上这条狗了，她得回家，因为心里突如其来的疼痛似乎立刻就会要了她的命。
见月华捂着心口难受的样子，小伙子有一瞬间的诧异，但他很快地从地上捡起月华的花灯递给了她：“你怎么了？要不要紧？哪里不舒服？”说不清为什么，看着这个女孩子难受的样子，小伙子的心里忽然也不好受起来。
“我没事儿的，谢谢你。”不想多说什么，月华提着花灯回家了。
没事吗？真的没事吗？那为什么你的嘴唇那么紫？真的没事吗？月华走了，留下小伙子一个人在原地自言自语着。
03
从那次被狗惊吓后，月华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，她开始慢慢观察自己，比如心口疼痛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。当她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嘴唇青紫的样子，她惊呆了，自己究竟怎么了？为什么心里会时不时的疼，为什么伴随着疼痛嘴唇会改变颜色？甚至连指甲的颜色都改变了？
尽管心里有一千个疑问，月华也只是把它压在心底。她没有向爹娘说，也没有向心爱的哥哥说起过，她只是把这些可怕的身体变化当成一个秘密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，潜藏在心灵的很深处。
可是有一天，娘亲却主动提出带月华去检查身体了。
那天娘亲带着月华去村里进行一个检查，据说是县里医生下乡免费给村民做的一个检查。当时月华的娘亲就想了：我现在年纪大了，她爹年纪也大了，检查不检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。而月华却还小，青葱一样的年纪，花骨朵一样的模样，若真是得了什么病，那不太可惜了！还是给月华检查吧！
这么一想，娘亲就把月华带到了医生面前。
医生一开始也只是随意地拿起听诊器给月华检查，可是检查着检查着，医生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。接着医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，还时不时地看月华和娘亲两眼。良久，终于检查完了，医生放下了听诊器，一声不吭又开始给月华量血压，当一切检查完毕，医生面色凝重地对春巧说：“你女儿的病，得动手术！越快越好，很好是搭个桥。”
春巧听愣了，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。
女儿得了什么病？还得做手术，还得搭桥，什么是搭桥？她一无所知，迷茫而恐慌地继续站在医生面前，害得后面排队检查的人不时对她投以抱怨的目光。
看到她呆愣的模样，医生直截了当地说道：“嫂子啊，这么给你说，你女儿得的是心脏病，还是先天性的。必须得做手术治疗，耽误的越久对她越不利。”
医生的话如同炸雷一般，在春巧的耳边炸开，她不敢相信，自己这么乖巧的女儿怎么可能得了先天性心脏病！可是看着医生的眼色，她又觉得不像在骗她。对了，医生说做手术能够治疗，那就去给女儿做手术，给女儿做手术！她拉起了月华的手，准备快些回家跟丈夫商量手术的事情。可是医生却叫住了她：“嫂子啊，你们去做这个手术风险很大，很好多带点钱，至少得带十五万左右，也别去南阳做，因为你女儿的病情比较严重，还是直接去郑州做那还可以有百分之十的希望。”
十五万！百分之十的希望！这些字眼像一个个铁锤向春巧沉沉地砸了过来，砸得她无力招架，心碎欲绝。
母子俩回到家里，刚好大山也回来了。春巧看到大山后，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那一刻松弛下来，她当着月华的面一下子扑进丈夫怀里嚎嚎大哭起来。大山扔下锄头，赶快抱住媳妇儿，他早上走的时候知道媳妇会去让医生检查身体，所以看到媳妇哭的时候他也好紧张，还以为相濡以沫的媳妇得了什么绝症。他也红了眼眶，用手轻轻地拍着春巧的背，连声安慰道：“巧儿，别哭，巧儿，听话别哭，你怎么了？有什么病说出来，咱去医院看，别怕花钱啊！”
春巧听着丈夫的安慰，慢慢停止了哭泣，抽抽噎噎地说道：“大山呀，不是我得病了，是咱月华，是咱月华得病了！呜呜呜呜......”
大山看着媳妇哭成了这样，也害怕了起来：“月华得了什么病？咱们去给娃看还不行吗？有什么病不能看好呢？”
“先天性心脏病，医生说要让咱们准备十五万去郑州看呢，呜呜呜呜......还说......还说即使去手术也只有百分之十的希望，呜呜呜呜......”
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噩耗，大山脚一晃，也抱着脑袋蹲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。这个穷家，哪有那么多钱啊！即使砸锅卖铁，再卖掉房子，也值不了多少钱，何况房子还是土坯房，谁要啊！可是月华怎么办？月华可是他詹大山的心头肉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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