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慢的是活着

很慢的是活着

很慢的是活着

昨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，坐在床上看书，外面的雨声很是清晰，这让我想起以前在爷爷家过夜，乡下的雨下得浓密下得落地有声。其实每逢这种天气，下着大雨有些小冷，躲在被窝里睡觉总是睡得香香的，暖暖的，而且还会有一个香梦。

昨天夜里我捧着一本书靠着床杆，摸着那一点光，读到很晚。床杆是学生宿舍的那种铁栏杆，冰凉的，但是靠着久了也就捂热了。爷爷家的床是木的，有些不光滑的被损坏的床沿，感觉看见了活着的树木。青黑色的，是爷爷那个年代的气息。晚上读书，今天却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。看来，我还是适合晚上活着。别人问我为什么晚睡，我说珍惜时间，别人说，那你还睡那么晚起，我说珍惜享受的时间。

手里捧着的书正是乔叶的《很慢的是活着》。这本书*一个短篇小说是《指甲花开》，小春的姥姥说，有女孩子的地方就有指甲花，有指甲花的地方女孩子就要染指甲。指甲花有很多别名，“白凤仙”、“透骨草”等。不过我还是喜欢它叫指甲花。指甲花四月播种，夏季花盛开时采收，将指甲花捣烂再敷在指甲上，然后用花叶包起来，之后是动不得的，不然会染得一身红，女孩子们会小心翼翼地睡觉，带着窃喜和憧憬，乏睡。女孩子都是爱美的，所以有指甲花得地方就有女孩子要染。可是小春家从来不种指甲花，因为姨娘不喜欢指甲花，所以妈妈就不许小春涂指甲。然而小春身边的姑娘们没有那个手指脚趾不是红的鲜亮，就连五娘和姥姥那个年纪的人涂得红红的。五娘说指甲花不能染食指，不然会嫁得远，原来姨娘就是染了食指才嫁得那么远。五娘说：“迟知早不知，早知迟不知。早种一日，早熟七天。话语一阵风，传传到东京。与其叫她长大了去东京听这话，不如我当下跟她说了，省的转样儿。”便把姨娘的故事告诉了小春。五娘是村里头的百事知，啥都知道点儿。

我们现在染指甲都是用指甲油，也没见过指甲花。小说里的故事和生活气息和第二篇小说《很慢的是活着》几乎一样。我猜想，作者也许是个七旬老人，可是一想，又感觉不对。小说里常写三代女人的生活，很后总是侧重到祖母的生活和那些掐骨的话儿，这让我以为只有经历的人才能这么深刻。转念一想，这些老人不会写小说，不懂得将生活转化成故事。她们是个“仔细人”，只是会过日子，缝补浆洗，日复一日的机杼声却不会说出来，生活也就深刻在了心里。转念间，我想一定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，后来查了下作者，果然如此。

下过雨的冬天很是安静，路上空旷，像二三十年代老人的胸怀，能包容生命里的一切无常。梧桐树叶被冬雨洗礼得寥寥无几，和这空旷的空间很是应景。我想起曾经和外婆一起睡觉，外婆和我聊起过她小时候的事，外婆讲得自己哭了，但是我还小，我一点都没感动。外婆的身上有种老去的肉的腐味，肉一层层的，像是皱纹，以前我不喜欢闻，却很喜欢和外婆睡在一起，因为她老了，需要晚辈给的温暖。外婆小时候站在炸甘蔗汁的糖厂走不动路，饿的。外婆说她们那时候根本没心思上学，饿死了还要做活。出工才有饭吃。外婆说：“苦啊，我和你外公结婚，两个人穿同一条裤子，白天我穿着出去挣钱，晚上你外公穿着出去。”外婆好像是自己在回忆，想着想着就流眼泪了，讲着讲着就睡着了。外婆坚持着每天早起去挣钱，不管儿孙怎么劝她，她都不听，一开始我不明白。《很慢的是活着》里面的祖母生病后，靠儿孙养着，她轮流着住，在她心里很是亮堂，其实老人是不喜欢轮流住的，她们不喜欢儿子们因为责任平分去照顾她。我想，外婆也是一样，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，自己能撑到很后，撑到闭眼，便也罢了。二三十年代的人懂得节制，她们的喜欢到死那一刻也不会说出来，“自由”是不被妇德所允许的。

我的新貌在某种意义上，就是她的陈颜。

今天给外婆打电话，不通，便给爷爷打了电话。

爷爷说：“我在大公公家。”

我说：“在那干嘛？”

爷爷说：“大公公就是你爸的伯父，是我哥哥。他前几天走了，我在这里帮忙。”

在我们那边，人走了就会办丧事，不过丧事都是悲伤的，不像小说里的丧事，人过了80岁就叫喜丧。爷爷说在帮忙，其实就是帮个手脚做事。这个消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我至今不认识大公公，没什么感情，可是他却是爷爷的哥哥，乡村的人很讲究来往和走动，多深的感情没有，但是人情味儿和亲情血缘却总是断不了的，朴素的生活里是没有华丽的感情的。从爷爷的话里我听不出悲伤，很是平和、柔软、沉静。我想起奶奶以前说过，人死了，裹床被子，自己躺好也就行了。《很慢的是活着》里的祖母，死的时候就是自己在床上解手后，让孙女洗擦干净，包好衣服，就有尊严地和死神拥抱了。在那一代人的心里，尊严是做人的基本，她们完整的身体便是尊严，她们的衣服扣子会一直扣到脖子口，她们不会衣衫不整地死去。爷爷的平和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平静，年轻人很害怕老去和死亡，而死亡在爷爷眼里，是那么的自然，富贵在天，生死由命，不想那么多。老人要死了，自己就能感觉到，不会害怕，反而会很平静。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苦难，却轻描淡写。爷爷的悲伤也只会深刻在骨肉里，变不成小说变不成故事，一生的深刻都随着生命的存在而存在，死亡而死亡。

活着这件原本很快的事，也因此，变成了很慢。生命将因此而更加简约，博大，丰美，深邃和慈悲。

这多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