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瓜地
父亲的生日在农历六月,和火神爷同一天生日,正是一年中很炎热的季节。生活条件好了以后,每逢父亲的生日,母亲都会杀只鸡炖上。父亲赶集时会买些菜,必不可少的精心挑上一只西瓜。西瓜买回来,就放进木水桶里浸着,水是刚从龙井里挑回来的井冰凉。吃罢饭,父亲动手捞起西瓜,微笑着边切西瓜边说着他的西瓜经:“挑瓜要选齐整的,从瓜蒂的新鲜程度可以看出瓜是自然熟还是放熟的,沙穰瓜比肉穰瓜好吃,要想瓜甜,上肥料时多用香饼,不能用化肥。”
父亲边说边用西瓜刀熟练的将西瓜均匀分开。我们姊妹们说笑着纷纷拿起西瓜品尝,咬一口,冰凉清爽,甜美多汁,透着清香,暑热顿觉消减大半。嵌在红穰中黑亮的西瓜籽吐出,舍不得扔掉,母亲将西瓜籽收集起来,洗尽晒干,留作炒制食用。
我望着父亲手里那把西瓜刀,圆溜溜的木柄,弯曲的刀身,弧线流畅,锋利的刃口,闪着亮光。这把西瓜刀是父亲惟一一次种瓜时,为了卖西瓜买的。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。
四月,风吹麦浪,抽穗的麦苗带来即将丰收的气息,在空气中久久飘荡。我家门前稻场西侧下有块坡地,是胶泥土,土层瘠薄且瘦,坡顶很浅处还裸露着面砂石,朝稻场方向弯着深深的弧度,滤水性差。以前年年在这块坡地种麦,收成并不高,离湾子又近,鸡鸭时常来打劫。父亲决定在坡地改种西瓜。
因为地离家近,父亲利用农活之余的傍晚,背着犁耙,牵着憨牛,开始翻耕这块坡地,母亲时常过来帮忙。放学归来的我从稻场经过,家也不回,就在旁边玩耍。
新土在犁尖下苏醒,带着浓重的湿腥气。我家的鸡群并不嫌弃这味道,趁晚归之前跑过来,四散开处,咯咯欢叫着寻找虫吃。
翻耕完成,母亲将早已腐熟好的厩肥,掺上剁得细碎的香饼拌合,用箢筐挑着匀匀地撒进地里。父亲扶着耙,指挥着憨牛,将肥料和泥土充分拌合,只到泥土在耙齿下如同浅浅的波纹为止。父亲在地里来回走着,将没能耙碎的大土块用锄脑全部敲碎,顺便弯腰抓起一把泥土,握在手中,仔细地看,鼻子凑近闻闻,然后慢慢松开手,撒下泥土,泥土有些潮湿粘粘,并未散得很开。父亲似乎是在和母亲说话,又像是自言语地说:“没修鲢鱼山水库时,老家龙潭河,离县城很近,龙河湾里的湾地全是沙土地,既滤水又肥沃,那真是好地。”
母亲手里不停地忙着,搭话道:“都搬下来多少年了,你还念叨龙河湾的湾地,时光还能回去?”
父亲没有答话,开始在地块之间用铁铣起深深的排水沟,起上来的泥块散在地沟边,顺手用铁铣将大些的土块拍碎。
汗水在父亲黑红的脸颊流淌,他顺手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擦,接着刚才的话象似对我说:“湾地特别长瓜菜,我家不种粮食,长年种瓜菜到县城卖,以此为生。嗯奶种的萝卜清脆香甜,嗯爷种的西瓜起沙多汁。我打小就随嗯爷去城里卖菜卖瓜,还不识字时,我就学会算帐称秤。”
父亲饶有兴味地说着往事,我早已跑到坟圈茂盛的草丛逮蚂蚱,抓着蚂蚱的刺腿,它极力想挣脱,抖动着细长腿,鼓着亮晶晶的眼睛,花脑袋鸡啄米似的不停叩头。玩腻了就掐去它的翅膀,扔到鸡群面前,鸡群便欢快地争抢着美食。
夕阳的很后一抹余辉很快消失在天际,母亲收拾农具回去做饭,鸡群远远地跟在后面。鹰鹃此时不停地叫着“天黑喽,天黑喽。”浓稠的树影渐渐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,父亲才背着铁铣收工回家。
连续几日抽空劳作,坡地终于整好。父亲在每块地中间间隔均匀地种上西瓜籽,坡顶很瘠薄的地方种上香瓜和菜瓜籽,浇适量的水后覆盖薄膜,静待它们发芽。
等待的时候,父亲有空就到坡地转转,仔细查看薄膜里面的湿润度,随手抓些泥土将薄膜周边加固一下。地里已经迅速长出藤子草芽,这种草生命力极强,父亲总是顺手将它们拈除干净。做完这些,父亲顺便拿镰刀将地边四周的青草砍尽,一把把扎起,捎回家喂憨牛。
瓜苗终于冲破薄膜,绽出两片嫩黄的叶子。不久,它们就向四周蔓生开来,藤茎上长满毛绒绒的细刺,花花绿绿的叶子像极了西瓜皮上的花纹。渐渐地,藤蔓间绽开许多黄花,引来蜜蜂飞绕其间。花谢时,末端结出一个个指头大小的西瓜,毛茸茸的。父亲小心地走在瓜地里,选择性地将一些瓜藤和西瓜掐去。见我很不理解,父亲说:“为了营养充足,每株都要保留合适的藤蔓和西瓜,不能无限制由它生长。”
西瓜越来越大时,父亲在高坡处搭了一个瓜棚,每晚放学归来,我就更喜欢在瓜地停留。父亲蹲在瓜地里,正在细致地拔草,走到西瓜跟前时,将它们小心地翻动翻动,避免西瓜一个地方长时间接触地面,见不到阳光,损伤瓜皮,影响卖相。父亲说:“西瓜长得齐整不齐整,要靠盘瓜,经常翻翻,西瓜才会均衡生长,充分接受阳光,增加甜度。”
瓜地、瓜棚成了乐园,只知道尽情玩耍,以为父亲供我读书是求学问,却不知留心生活中这些时时处处的学问。
炎热的盛夏如期而来,父亲在瓜地里用手指头敲着西瓜,仔细听它们的声响,准确把握着西瓜成熟的时间。让父亲欣喜的是居然收获一个足足有十七斤重的瓜王。瓜王成熟时,村里梁叔特意买下这个西瓜,不停夸赞父亲说:“老肖,嗯技术真不错,这么瘦的地,还能长出这么大的西瓜。”
父亲谦和地笑笑说:“没啥技术,全凭辛苦当伺。”
父亲又摘了些香瓜送给梁叔,他背着瓜笑嘻嘻地回去了。
父亲将挑好的西瓜和香瓜放在箩筐里,带上西瓜刀、油布伞、水盆、方盘、抹布、马扎和马灯,顺便捎上他的象棋,挑着担子去汪桥街售卖。一部分西瓜整颗出售,一部分需要用西瓜刀均匀切开零卖。西瓜的成熟度、香甜度以及口感,直接影响卖瓜的价格和速度。父亲的西瓜现摘现卖,自然熟的,口感好,包甜。他又在瓜摊边摆下象棋盘,很聚人气,因此每天总能在不太晚时卖完西瓜,收摊回家。
父亲每每挑着箩筐回来,走到瓜棚时,等待的母亲总会问:“瓜卖完啦,吃饭了吗?”
父亲说:“卖完了,看时间还早,还是赶回来吃。”
母亲说:“那赶紧回家吧,我给你热饭。”
父亲说:“你先回,我再下瓜地看看。”
母亲挑着箩筐回家。父亲从瓜棚里拿出手电筒打开,亮光随着父亲瘦削的身影在瓜地间晃动。他走走停停,手电筒的亮光不时停留在某个地方。父亲像照看自己的孩子一样,既舍不得离开,又像在享受着丰收的喜悦。
四野一片寂静,空气中弥漫着自然的芬芳,清澈的星空下,时而划过一颗流星,它的光亮与父亲手中的光亮辉映,瞬间将父亲并不高大的身影融入绿油油的瓜地。
2021.5.27日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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