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家有“浮屠不三宿桑下,以免妄生依恋”的说法。相较于勘破红尘,倡言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”的空门弟子,俗世中人对桑梓故里的眷念之情,却是那般的难以割舍,竟至成为心路尘寰间一个恒久相依的梦,终生不醒来的梦。又有多少“桑弧蓬矢六,以射天地四方”的志向男儿,恋恋不忘的却终是生他育他的那片故土,那个家园。
尚是稚气未脱时候,老屋子的门前已经有了那棵好大的桑葚树。听祖父讲,这是一棵有灵性的树,它是自己走到家中来的。何尝不是呢。若不是大地珠胎暗结的一株血脉,天地交合的那一簇灵光,也定是随风而来的浪儿,寻到了它的栖所,它的归处吧。若干年前的某个春日,它就像一个刚然落草刚然萌醒的婴儿,惬意地伸个懒腰,惺忪着睡眼,张着小手拱出土皮儿来了;那么水灵灵,颤抖抖,孱弱弱的,在风里摇摆的样子,让人的心都止不住地疼起来,舍不得了。它这一来便稳稳地扎下根去,再也不肯离开。再也不曾离开。它把整个春天带来了。把生命的全部希望带来了。
光阴总是忙不迭地,忙不迭地催促着,催促着小苗儿快点长大、抓紧开花儿似的。果然,一晃眼的功夫,数不明白的日子就这么忽地过去;憋足了力气的小木棵子,暗地里耸了耸腰脚,轻轻一卯劲,转眼便长成直溜溜、抖擞着精神的大树了。空空的院子一下子饱满起来,遮蔽了天色的叶子,肥着绿着,争先恐后茂盛着,迎着风你追我赶成了哗啦啦涌淌的波浪。那一汪活泼泼的海呵;亮晶晶的桑葚子滴溜溜地缀满枝头了,仿佛还在眨啊眨的,招惹得十里八村的土雀子们赶集一样都飞了来,叽叽喳喳任赶也不去的。
那时那日子是快乐的。喜欢在夏阳正好的午后,连心里都被晒得毛茸茸痒痒的。像有什么召唤着,趁着大人们午睡,赤了脚板,悄悄盘上树去,藏身在那片水声四起的凉阴里。摘两枚熟透的桑葚放进口里,那油润酸甜的滋味让整个人都舒爽起来,清亮起来。树木展开的枝杈热情的手臂一个样,头顶繁茂的叶子,在一忽儿紧一忽儿慢的风里扑棱着,在一忽闪一忽闪的阳光里扑棱着。哦,我的桑葚树,它在抱着我飞。
还喜欢在凉意习习的薄暮时分,坐一石凳,托了双腮,听躺在树下藤椅上的祖父谈文论词引古喻今。听于谦的“一年两度伐枝柯,万木丛中苦很多,为国为民皆是汝,却教桃李听笙歌。”靖节先生的“暖暖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,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。”高启的“三眠蚕起食叶多,陌头桑树空枝柯。”......乡村傍晚是静的。那房舍,鹅笼,炊烟,晚阳,归人,甚至那看户的犬那村外小桥流水,无不是静止的,不发出一脉心跳声息的;然而,却又是如宋人山水画般的飘逸灵动,充满了生命活力的。不是吗?这样的时候是适合聆听的时候,这样的时候是适合把心敞开的时候。不是吗?
假如树木是有灵的,它是不是也会支棱起耳朵,细细聆听那来自过去来自智者的声音?听那风、那雨、那人;假如树木是有心的,它是不是也会尽意胸怀?去拥抱那天、那地、那星光。我宁愿相信它是的。它是的。
下雨了。看哪,那春天的雨。斜风中缓缓簌簌扩开的,晶晶亮亮细细弯弯的雨,蚕丝样柔柔韧韧,脉脉默默笑着的雨;听,万千细密雨线打在那万千青,万千碧,万千檐头雨搭。入耳的便不再是绵绵切切的雨声,而是一只只笸箩里的千百头蚕儿在嚼着,咀着,梦着;而是我的桑葚树啊,走来了,走来了,拥我入怀。拥我入怀啊,抱我入梦中的故乡。
哦,我的桑葚树。是故乡孕育了你,还是你就是故乡?现在的你还好吗?现在的故乡还好吗?独念你梦中。独念你泪中。
哦,我的桑葚树。予我桑果以实腹,予我绿荫以采凉,予我坚木以弯弓,予我桑黄以疗伤,予我所有以度时光的桑葚树。已然深深,深植在了我的心里,我的望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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