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的夜晚,天空中繁星点点。家家把宽大的凉床摆在空旷的没有院墙的院子中间,大人小孩或躺或坐,就在上面乘起凉来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,乡村还没有通电。七月伏心天,晚上,人在屋里根本呆不住。不像现在,天一黑就可安静地呆在房间里,吹空调,扇电扇,看电视。那时乡下的小孩子,连电灯都没见过,更别说现代化电器了。撂下饭碗,抹完澡,我们兄弟仨精光光地从屋里钻出来,争先恐后爬上床去,抢夺很有利地势。因为天气热,都想占据风口的位置,一来为图个凉快,二来风大的地方蚊子没法落脚。争来抢去,一般还是我占了上风。每当弟弟们一耍赖一叫闹,父母亲便说叨我,你这个当老大的,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谦让!
盛夏的夜晚,暑气依然不肯收敛,风往往格外吝啬。更多的时候,连院里大椿树的树梢也纹丝不动。闷热难当,汗水像毛毛虫一样,不住地在脊背上爬。讨厌的蚊子,不时在耳朵边哼哼叽叽。伏在树枝上的知了,用它们嘶哑的声音一个劲地大喊大叫:“热——热——”
虽然母亲手中的芭蕉扇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,一会扇扇这个,一会扇扇那个,但我们还是辗转反侧,热得大呼小叫。母亲说:“心静自然凉!你越是喊得凶,热就越欺负你!”
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,父亲坐在床沿上,一边扇着扇子,一边说:“都别叫了!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!可愿意听?”
“愿意!愿意!”我们的回答,异常地齐整。
当语文教师的父亲,读过大量的古书,记忆力好得惊人,能讲很多很多故事。有的是故事套故事,悬念丛生,似乎永远也讲不完,就像现在电视里播放的连续剧,一集接一集。那些情节生动有趣的故事,以及故事中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,不仅深深地吸引了我们,还引来左邻右舍的大孩子小孩子。他们也一个个搬着小板凳,围拢在我家的院子里,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侧耳静听。一时间,我家的院子就成了热闹的书场。宁静的夜晚,父亲那富有磁性的声音,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……
父亲的故事,让人一听就上瘾。我很爱听的是“大闹天宫”、“三打白骨精”、“倒拔垂杨柳”、“火烧草料场”、“智取生辰纲”、“三打祝家庄”、“煮酒论英雄”、“连环计”、“借东风”、“空城计”、“烽火戏诸侯”、“姜子牙钓鱼”、“渔夫和金鱼的故事”等等。后来,当我读书识字了,才发现父亲讲得那些故事,都出现在《西游记》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《东周列国志》《封神榜》《天方夜谭》《普希金诗选》等中外古典文学名著中。但父亲并不照搬书本,把书中的文字原原本本背下来。而是用他自己的语言讲那些故事,加入合理想象,是对文学名著的再创作。父亲讲故事,似乎永远也不会讲完,永远是那么绘声绘色,扣人心弦,引人入胜。父亲不仅很快把我们带入故事的意境里去,也使我们暂时忘掉了高温溽热。原来,父亲的故事,就是一缕清风,一帖镇定剂。父亲讲得兴起,我们听得带劲。听到关键处,自己出气的声音都不敢大,生怕漏掉一点一滴。连从我身边一闪一闪飞过的萤火虫,也顾不得理会它了。而到第二天,我发现,昨晚听故事听得太投入,以至于胳臂和腿上多处遭到臭嘴蚊子的偷袭,留下一个个又红又痒的板疙瘩。但,一想到夜晚来临,又能听父亲讲新鲜的故事,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。后来,家家有了收音机,大人小孩端着饭碗都在听刘兰芳、单田芳说评书,听王刚播小说。我觉得父亲讲故事的本领,并不比他们逊色。
母亲有时也为我们讲故事。母亲的那些故事,常常出现在父亲讲故事的间隙。当父亲讲得口干舌燥需要喝点水稍作休息的时候,见我们仍缠着父亲不放,母亲才用征询的口吻问,愿不愿意听她讲一个。应答声往往七零八落。
母亲讲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东西。“牛郎织女”啦,“白娘子遇许仙”啦,“孟姜女哭长城”啦,“田螺姑娘”啦,“狼外婆”啦,年年都是同一个版本,重三遍道五遍,缺乏新意。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,不仅讲的内容属小儿科,而且语言表达也不如父亲生动有趣。哄哄弟弟们还行,对我,却早已失去兴致,往往在似听非听中酣然入梦。
我一直认为,我后来对于阅读的兴趣和对文学的喜好,很早是受父亲的启蒙,缘于父亲讲的那些极好听的故事。那时,仰望一天星斗,就痴痴地想,将来我长大了,也要用我灵巧的心智,编织许许多多妙趣横生的故事,在乡村神秘的充满欲望的夏夜里传播……
作者简介:刘宏江,1966年10月出生于皖中瓦埠湖畔。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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