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至，父爱已至
一
今日夏至，父亲节，十年一遇的日环食，我却离家千百里，我又不能陪我的父亲过节了。
儿时我对父亲很深刻的印象，估计就是那辆19寸的老凤凰自行车了，它承载了我和父亲许多的欢笑。当年的父亲只是村里一名民办教师，因为那几年担任毕业班教师的缘故，他每天都要往返好几次家和学校之间，虽然家离学校不算远，只有短短的两公里。
每天清晨，年幼的我便会坐在车把后的横梁上，迎着刚刚崭露的朝阳，看着村路两旁树林里叽喳觅食的小鸟，我仿佛也欢乐得像阵风。每次经过下坡的路段，我都会轻轻地闭上双眼，兴奋地叫道，爸爸，爸爸，再踩快些，加速，加速，你看，我们飞起来了……晨风柔柔的轻拂过我的脸，痒痒的，我很享受，朝霞也淡淡地撒在我们的身上，很温暖。
好多次我回过头，仰望着我身后那张坚定刚毅的脸庞，上面有短短的青色胡须茬，有痘痘留下的浅浅的坑洼，甚至有岁月雕刻下若隐若现的伤疤，每次我看他时，他也会低下头来对我笑，暖暖的，不说话，却有千言万语。每当此时，我总觉得他的脸上金光灿灿的，在我心底，是那样的神圣。
当时的我才三四岁，妹妹刚刚出生不久，妈妈没法带着两个小孩一起下地去干活。所以爸爸只能带着我去他工作的学校，记得当时小学五年级是毕业班，教学任务重，小学生也是要上晚修的。我一般都在白天玩累了，晚自习的时候，爸爸就一边讲课，一边把我放在讲台旁边的小黑板上睡觉，好多次我在睡梦中醒来，望着月光穿过教室破旧的窗子，柔柔地撒在我的身上，像披着一层银白色的细纱。耳旁不时传来父亲厚重沉稳的声音，看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是那样的挺拔，那一刻，我心里就觉得特别地踏实，然后，我又安稳地睡过去了。
父亲是极少打骂我的，所以年幼中仅有的几次挨揍我也印象深刻。记得有一次，在那个酷热的夏天。我经不住冰棍的诱惑，偷偷地拿了家里的两毛钱去买冰棍，我和妹妹一人一根。父亲知道后，脸色一沉，道理似乎都不愿多讲，就拿起身边的扫帚，我知道，要坏菜了。怎么说呢，呵呵，就是吃冰棍的时候吃的有多甜，被打的时候就有多苦，他从来就不打妹妹，他说，女孩子，是要来宠的。
我*一次知道，不告而取谓之偷，我也是*一次明白，要想吃甜头，就得踏踏实实地做人。父亲虽然是一个人民教师，但似乎他对我说教道理的时候并不多，他只会默默地用他的言行举止来引导我，像春日里的太阳，很多时候你看不到阳光，却无时不感受他的温暖。
二
我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，年少的我也曾伤过父亲的心。故事总是那般的老套，却又要那颗放荡的心，经过多年的岁月沉淀之后才敢真实的面对。我和妹妹的初中是在离家十几公里的隔壁镇上读的，初三那一年秋天的某日，一场秋雨过后，天气突然就变冷了。中午的时候学校门口来了一大堆送被子的父母，我期待我的父亲也在里面，可惜没有。我知道，父亲肯定在上课，他不会放下他的学生走开的。午睡的时候，我盖着那张轻薄的毛毯，蜷缩着身子，冷得根本睡不着。
直到傍晚吃过晚饭的时候，才有同学匆忙地跑来告诉我，我的父亲正带着我和妹妹的被子在校门口等我呢。我急忙跑下教学楼去，看到了不远处学校门楼里那个熟悉的身影，他身旁放着两个老土的蛇皮袋。他似乎也远远地看见了我，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。他遥遥的向着我，想挥一下手。身后突然传来同学的一阵低笑声，我的脑子抽了一下，竟然退却了，闪身到了路边阴暗的树丛里。
我突然害怕同学看到我父亲墩矮的身影，哪怕他曾经在我心里是那样的挺拔；我突然害怕同学看到我父亲寒酸的衣着，哪怕他的单薄的背影曾经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高大；我更害怕同学们看到父亲对我卑微的疼爱，哪怕我曾经觉得天天赖在他的怀里都不够表达。他万一垫起脚轻抚我的头呢，他万一拉着我冰冷的手跟我说话呢，我该怎么办？我能怎么办？好丢脸的吧，教学楼上的同学可都看着呢……
父亲似乎一下子也明白了什么，他赶紧放下了手，耐心地躲在柱子边等了几分钟，又抬手看了看那块破旧的上海表，再抬头看了看那渐黑的天色，匆忙扫了一眼我躲藏的树林，很后他还是把两张被子放在门卫室里，转身走了。
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，它仿佛一下子就佝偻了下去，那还是我熟悉的父亲吗？我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，我恨不得追上去拥抱他，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有多爱他，可惜，我没有动，我不敢动！我就那样呆呆地立在树林的阴暗里，任由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呵呵，该死的自尊，呵呵，该死的青春！
那个周末我回到家，我偷偷端详着父亲。我发现父亲真的老了，不经意间，他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，他眼角也起了更多的皱纹。在那么一刻，我终于鼓起勇气，走了过去，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，但话到了嘴边却无从出口，我徒然地张了张嘴，像一条在岸边搁浅的鱼。
父亲还是那样温暖的看着我，仿拂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，他抢过话头说道，那天送被子是我送晚了，没见着你，没事的，我知道你学习忙，所以就不等你了。哎呀，你一下子都那么高了，爸爸真的老了……他柔柔地对我着笑，那笑容仿佛阳光般的折射在我满含泪水的眼里，我连忙转过身去，不敢再看。
三
我长得越大，父亲便越沉默。网络上有句话似乎说得很对，父母在关心子女时，妈妈在电话时哭，爸爸却是在挂了电话才哭。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有没有在接过电话后哭过。但我却知道，我长大后在部队里服役的那两年里，我每次打电话回家，他总是接得很匆忙。每次都是说，我挺好的，你不用担心我，你在部队里好好干，不要多想，我找你妈接，你跟你妈说……然后，他就会默默的，安静的，像一个小学生般听话地搬一张小板凳坐在一旁聆听，别问我为什么知道，我好几次都能从麦克风里感受到他那粗重的呼吸，我只是不说而已。妹妹倒是会说，哥哥，你还是回来吧，过年没有你在家，爸爸妈妈一点儿都不开心。
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很传统的人，从不善于表达他对子女的爱。
我的父亲就像一本老书，我年少时读着很薄，只想在里面探寻有没有精彩的降妖除魔故事；我长大后读着读着，却发现书本越来越厚，因为我开始读懂了里面承载着太多的期盼，负担起了太多的责任。我的父亲有时就像一壶老酒，让年少的我喝了之后忘记胆怯，砥砺前行，尽情的彰显酒后轻狂；但当我长大后再细品，却发觉他能给我来自内心的甘醇，纵使哪怕有一天我真地喝醉，他也能尽力地帮我消除忧愁。
记得某一年的父亲节，落魄的我走在昏黄路灯下悠长的街上。耳边传来那些花着父亲的钱，深情演唱着筷子兄弟《父亲》的稚嫩少年的嗓音。我只是笑了笑，父亲，永远不需要传唱，当你该懂了，你就懂了！
当我的父亲老去，身影不再挺拔，当我的父亲老去，乌丝已成白发，当我的父亲老去，嗓音日渐沙哑，我就会日渐像他，人生，就够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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